库布里克二姑妈

离婚的体质(2)

· 例行夹带私货


在时间这条无尽长河里,如果真的有时间旅行存在,李一桐觉得自己大概不会选择回到历史的关键节点去做拯救世界的英雄,不会在夏日时光里将未曾说出口的暗恋坦白,也不会去需求人生宿命的终极探索。她只想回到几小时前,告诫自己下班就驱车赶回酒店,切勿节外生枝,自找麻烦。

 

眼下,她和金晨都在扮作午夜凶铃,通知经纪人小区突然被封,接下来的行程通告恐怕都得往后推一推。

 

“物业怎么说?”

 

也许是早就到了深度睡眠的时间,物业发布的封锁消息没几个人看见,金晨之前惯不爱管这些生活上的琐事,物业群也是李一桐去加的,她刷了一下之前的历史消息,对金晨说,“小区有密接,估摸着至少得封七天。”

 

“七天啊......”

 

金晨摸了摸嘴角,尽力摆出一副无所谓的神色说,“那这几天我就去睡次卧,你睡主卧,咱这都要离婚了还睡一张床挺奇怪的。”接着她又一派热心地补充道,“你说你,行李收拾早了吧,现在又还得腾出来。要不我帮把手?给你物归原位,不然多不方便。”

 

可别以为自己没看出来,金晨幸灾乐祸的那条狗尾巴可正在后面摇得可起劲儿了。

 

“你先睡吧,我自己处理。”

 

“成,晚安。”

 

倒是没胡搅蛮缠。

 

李一桐随便收拾了一些洗漱用品和衣物放在外面,弄好之后,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她将自己放松,陷入柔软而又熟悉的大床上,把理智碾平,条分缕析着自己女演员生涯的隐婚秘辛。而离婚的理由看上去又有千百种——金晨像个没长大的小孩,有些时候简直幼稚得要死,以为撒泼耍赖就可以不去正视问题的本质,也时常因为得到得太容易而毫不介意失去。

 

就像现在,对于几个月前的冷战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就像是对离婚这件事还抱有希望,就像是如同情侣爱人千百次的争吵又再次和好一样顺理成章,度过即苦又甜的生活后顺遂地写下happy ending。

 

但真的会这样吗?

 

李一桐叹了一口气,不再多做他想,任由疲倦将自己拉入深层次的睡眠里。

 

被困于一隅的时候,必要的工作还得继续推进。亏着她们这户房子当时买的大,两百多平的望江大平层,公共空间足够阔绰,今早起床随意吃了个午饭,便各自盘踞一个角落和公司或剧组开视频会议,互不打扰。

 

结束视频会议后,李一桐在餐桌上铺开用记号笔画得花花绿绿的剧本,扯过来一张白纸开始写人物分析和角色备注。而金晨也不逞多让,说自个儿下部戏演精英女律师,得抓紧练会儿嘴皮子好在剧里唇枪舌剑战群雄。

 

接着她便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朗读婚姻法条款,还不忘与现场唯一的观众展开有去无回的单方面互动——“诶,你知道吗,自婚姻登记机关收到离婚登记申请的三十天内,任何一方不愿意离婚的,是可以向婚姻登记机关撤回离婚登记申请的。”

 

李一桐才懒得理她,戴上降噪耳机集中注意力继续自己的事情。直到觉得腰肢有些酸软,才抬头伸了个懒腰,墙上的时钟则是好心的提醒她,已经是看得到落日的时间了。

 

和夏日相比,春天的落日有些温柔,透过落地窗一帧一帧地落进来,镀上了一层漂浮的玫瑰色,反射着粼粼的波光。

 

而金晨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的一只手臂滑落下去,手腕上纹好的笑脸耷拉在地毯上,睫毛随着呼吸的频率不时乖顺地抖动着。因为上一部戏的角色需要,本来就单薄清瘦的身体看上去似乎又小了一圈,似乎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她抱拢。李一桐用手撑着脸,凝视着金晨,凝视着她那透过套头卫衣宽松衣领所漏出来的惨白皮肤,青色血管和挺拔骨骼,它们都像是一座过于匠气和规范的雕塑,让欲望得到实体化的出口。

 

不知道看了多久,金晨才从这场漫长的午觉中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将身体从沙发上撑起来,发了会儿呆,继而不甚清醒地对李一桐说,“桐桐,我饿了。”

 

像是下意识的反应,李一桐离开餐桌走到了冰箱前,问她,“想吃什么?”

 

“我现在吧,就特想吃枫糖蜜汁叉烧,柚子脆皮鸡,杨枝甘露和避风塘炒蟹。”

 

李一桐觉得自己刚才的几分心软在听完金晨没脸没皮的胡话后立刻质变为铁石心肠,“想的倒是挺美,有什么吃什么吧你就。”

 

说归说,李一桐还是不忍心把金晨饿出什么好歹来,免得到时候上述法庭哭诉婚内家暴,事实之一就是不让她吃饱喝足。便还是耐下对自己下厨命运的不甘,将衬衣的袖子挽到手肘上,熟稔地将番茄炒蛋,腐乳空心菜,土豆炖牛腩一盘盘端上餐桌。

 

事实上,这样面对面吃饭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这张圆形的餐桌也是她和金晨一块去家具店买的,不大不小,面对面坐着正好,气氛也变得和蔼。

 

“瞧我找到了什么。”

 

仿佛是什么晚餐的助兴节目,金晨献宝似的将一个DV递给李一桐。那是前几年的流行,相比起数码的高清像素,用千禧年之后的DV机来拍摄视频,炮制出Lofi低保真的复古风格,似乎才更具有浪漫余韵。金晨将屏幕分享给李一桐,按下播放键——是她们当年婚礼的视频资料。

 

李一桐知道金晨是什么用意,但此刻也只好顺着她去。

 

屏幕里那天的户外婚礼大雨如注,场面混乱,被吹起的裙角,散乱的头发,毁坏的翻糖蛋糕,满眼都是狼藉。还有一堆被淋湿的亲友本来在大树下躲着雨,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蛊惑怂恿,开始在难忘今宵的音乐中牵着手跳起了奇怪的华尔兹,有的慢半拍,有的快三步,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

 

说真的,她们早已忘却这个DV机是谁拍摄的,谁留下的,但屏幕里面的她们看上去实在是乌龙百出又快乐自由。可微妙的是,旧日的妥帖反而衬托了如今的纠葛和不忿,在关掉视频后,欢声笑语立刻被屋内的空气拉开,金晨也只得干咳了两声,放下DV机,继续吃饭。

 

李一桐用筷子夹起一块牛腩,待温热的小舌覆盖咀嚼后,她突然问金晨,“看过杨德昌拍的《海滩的一天》吗?张艾嘉和胡茵梦演的。”

 

金晨摇了摇头,又顺手给李一桐的碗里夹了一块牛腩。

 

“里面说啊,我们读过那么多的书,小时候一关一关的考试,为什么没有人教过我们,怎样去面对这么重要的难题。不管是小说、还是电影,总是两个人结婚以后都是圆满大结局,大结局以后呢?没有人教过我们,也没有给我们任何练习的机会。”

 

这对话显然有些暗藏机锋,弄得金晨有些紧张地看着李一桐,想在她没什么情绪的脸上撬出一个小缝隙,“你是后悔和我结婚了吗?”

 

“就算有时光机,就算我们婚礼被大雨弄得不太美妙,我也不后悔要重来一次。事实上,也不需要重来一次。”

 

“那我们为什么要离婚?”

 

李一桐没有立刻回答她,仍然沉默地在咀嚼。春夜的风无声无息地从外面吹了进来,闯入的姿态显得有些温吞,只是暗中蛰伏着,却又戛然而止了。

 

似乎也正是在等这阵风的停止,李一桐才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金晨。

 

“离婚的原因,你真的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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